轮船终于返回了,不过它到达上海后已是一条空船,船上装载的小麦被海盗抢劫一空。债主们听到这个消息逼账更加紧迫,而账房先生杜庄田又在这时辞职而走。
龙敬文也像水盆中的纸船,变了模样,脸色纸一般惨白,纸一般麻木。也许上天对我的成功和幸福太嫉妒了,要连续惩罚我。你要把我怎样呢?是要让我日暮途穷,还是要致我于死地?答案应该是后一个,连杜庄田都看出昌茂公司不可救药,辞职而走。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动物?杜庄田,你原来是一个土面粉作坊的小业主。后来你找到我,说昌茂厂的面粉把你的小作坊挤垮了,你一家断了生路,求我收留你。我答应了你,又考虑你毕竟过去是个小老板,没有让你当工人,让你做了账房先生,工资也很高。对你的侄女,我也是全力照顾。可在这危难时刻,你却弃我而走!人啊,你还不如一条狗,狗还不嫌家贫呢。想到人世的苍凉悲酸,龙敬文的心也冰一样冷彻。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红头火柴上。拿起火柴仔细看着,突然觉得它像自己,大大的头—— 一个冤大头!瘦瘦的身子——自己近来吃不下睡不着已瘦了十几斤。手指轻轻一动,火柴杆折了。生命会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吗?
云芳端着一碗鸡蛋面条走了进来,“文哥,吃些东西吧。”
“不,我不想吃。”龙敬文摇摇头。
“总不吃东西怎么行?身体受不了。”云芳焦急地说。
“受不了就受不了吧,听天由命。你不听也不行。老人说,人再强强不过命,我现在相信这话了。”龙敬文脸色灰暗地说。
云芳把面条放在桌上,“文哥,你不能这么想。自创业以来,这些年你经过多少磨难啊,不都挺过来了吗?在我的心目中,你就像一根钢筋,百折不挠。”
我像钢筋?不像火柴?我不像火柴,像钢筋?龙敬文的脑海中激荡着浪涛。我要挺住,为了家,也为了厂,中国的企业不能被外国企业挤垮,要挺起腰杆同它们比争。
“为了儿子,你也要挺住呀!不是两个儿子,是三个。”云芳说着指指自己的肚子。
龙敬文看看云芳的肚子,她的肚子已经大了,里面装着第三个儿子。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大口吃着,嘴中嘀咕:“吃什么补什么,这面条就是钢筋,我在吃钢筋。”
云芳笑了。外屋仁和喊娘,云芳笑着走了出去。
龙敬文胳膊一动,碰到了桌上的红头火柴,他的手一抖,猛地抓起红头火柴扔在地上。“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云芳应声走了进来:“你又怎么了?面条不好吃?”
“没怎么。”
“那你喊什么?”
“嗯……一只苍蝇烦我。”
云芳看看碗:“还吃么?锅里还有。”
“吃,再来一碗。”
仁和走了进来。父亲近日总沉着脸,他都不敢找他玩了。看到现在爹脸色好了些,他忙缠了过来。“爹,给我叠一只纸鹤玩吧。”他很懂事,不玩纸船了,玩纸鹤。
“好,我们叠纸鹤。”一只纸鹤很快叠好了。
仁和拿着纸鹤问:“爹,姥爷说鹤代表着长寿,是吗?”
“是。姥爷家厅堂里挂着幅松鹤图,那上面就题着松鹤万年几个字。”
“鹤能活一万年?”仁和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爹也说不好。不过鹤肯定很长寿,所以人们总画松、鹤来祝寿。”
“那我把这只鹤献给爹,祝爹像仙鹤一样长寿。”
龙敬文高兴地抱起儿子亲着:“有你这样的儿子,爹会长寿的。”
儿子笑着躲避:“爹,胡子扎。”
“爹刮刮胡子。”由于心里烦,龙敬文已经几天没刮胡子了。
“我给你打盆温水。”一旁笑看着他们父子的云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