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玩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与十年前如出一辙。
十年之前,也是在这章台殿,邓绥和一同进宫的七名家人子,依次迈进了章台殿高高的朱红色门槛,各自怀揣忐忑侍立阶下,接受着殿上之人威严的审视。
十年之后,唯一的不同是,坐在刘肇身边的那个人,从阴静姝换成了她邓绥。殿下依然是粉妆玉琢的人儿,只不过很多人已经不复青春韶华。
邓绥谨遵刘肇的旨意,没有惊扰地方和百姓,没有从民间广选佳人,而是从后宫中挑选了数位这些年来陆续进宫却未曾得皇帝宠幸的可怜女子,故而有些进宫较早的宫人和采女,早已过了最好的年纪。
在一众倩影中,邓绥注意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子,她站在最外侧,着一身藕荷色襦裙,五官算不上惊艳,但精致而清秀,看得出岁月在她脸上并未留下深宫怨妇的痕迹,反而是时光打磨下的平和从容。邓绥细细看了女子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未能想起何时见过。
蔡伦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子,因为她的眉眼与神态竟有几分阴静姝的影子,不禁心下一惊。
待宫人们行礼完毕后,蔡伦正要一一向帝后奏禀她们的名讳与身世时,却见刘肇懒懒的摆了摆手,对这种繁冗的仪式,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蔡伦立即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乖觉的向后退了一步,缄口不言。
邓绥微微侧首,小心翼翼的看向刘肇。刘肇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半垂着眼睑,似乎心不在焉的瞟了一眼台下的佳人,目光突然停驻下来,须臾后,便见他抬手一指,说了三个字“就她吧。”
邓绥和蔡伦同时向刘肇伸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她讶异的发现,刘肇随手一指,刚好指到了站在最外侧的那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
只听蔡伦马上提高了声音道“北宫宫人冯氏,还不快上前叩谢皇恩。”
那女子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皇帝指的人竟然是自己,猛然被点到名字,脸上满是震惊和惶恐,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回过神来,随即深深埋着头小步上前,一边跪拜一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宫人冯清儿谢陛下隆恩,谢皇后殿下隆恩······”
冯清儿······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邓绥仔细盯着阶下的女子,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恍然想起来,她竟然是当年与自己同期进宫的家人子。依稀还记起来,当时她因为出身低贱而被那些势利的太监宫女们欺侮,还是自己挺身而出维护了她。
说起来,她竟是如今这宫里所剩无几的故人了,邓绥的心情有些复杂,尘封已久的回忆,随着冯清儿的出现,仿佛打开了匣子。郑颜、阴静姝,一个个有些生疏的面孔也瞬间在脑海中鲜活了起来。
刘肇命冯清儿起身,目光甚是复杂的盯着她,似乎忘记了身旁皇后的存在。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思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走出了大殿。邓绥端庄从容的起身,在刘肇身后微微屈膝行礼,目送他消失在殿外。随即回到自己的凤榻上,语气温和道“冯清儿留下,其他宫人们跪安吧。”
很快,那些没有被选中的宫人,或面带失望,或一脸木然的依序退出大殿。殿内只剩下了冯清儿一人,她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等待着皇后的训话。
“平身,赐座吧。”邓绥吩咐道。
“喏。”冯清儿应道,一边有些拘谨的坐了下去。入宫十载,除了前些年每年一次的出宫省亲,她甚至没有走出过低阶妃嫔们生活的北宫,更别说踏足章台殿这样高高在上的地方。五年前,她那做为侍妾受尽冷遇的母亲病故,从此她在这世间便了无牵挂,只待守着那一隅窄窄的天地了此余生。
这么多年来,她就像空气一样,经常让人们忘记了她的存在,因为无心荣宠,无欲亦无求,所以如水一般平静的日子,在她脸上除了留下些许纹路之外,竟然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