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否则拖着查下去,只怕会寒了众臣的心。
而邓绥,在过了这十日,盛怒渐渐平息之后,方才真正看清了郑众。
他出身贫寒,父母早夭,无兄弟姊妹,十岁那年便被远房亲戚卖入宫中为奴,从此断绝子孙,身无挂碍。
他是一个十分矛盾且复杂的人。他对刘肇赤胆忠诚,为此不惜在窦氏权倾天下之际背叛窦太后,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为助刘肇夺取权力不惜一切代价;可是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他却阴狠毒辣,毫无人性,当年他对邓训一家痛下杀手,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又不惜赔上自己满府人的性命。
他对权力有着近乎病态的欲望,为此他一次又一次的设下重重圈套,只为削弱潜在的对手;可是他又从来都不屑于利用权力去满足如财色种种普罗大众难以逃脱的欲求,所以他指使亲信官吏疯狂敛财,却没有将这些钱财用于奢靡度日,而是都用于笼络人心。千金散尽,换来朋党的忠心和根深叶茂的权力网。
他有着深深的不安全感,所以他不惜重金豢养死士,这些死士多是当年被诬告谋反冤死的宋炟旧部,他千方百计救下了这些人,他们对他本就感恩戴德,又受他多年恩惠,自然豁出性命为他卖命;虽然他用人的初衷多为壮大自己的朋党,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有一双能够识人的慧眼,所以在刘肇一朝,经他举荐提携的官吏中不乏贤明能干的人才,这其中也包括蔡伦。
这样一个人,很难说得清楚,他对社稷究竟是有功,还是有罪,或者说是功大于罪,亦或是罪大于功。
邓绥最终还是全了郑众的身后哀荣,她不是向大多数人妥协,也不是怕寒了朝臣的心,她只是选择以江山的名义,成全他于社稷之功;而在她身后的,邓氏一族的血海深仇,她永远不会忘却。
不过斯人已逝,死后荣辱,又有何用呢。重要的是,他终归是死了,以他的生命去赎他的罪。
至于蔡伦,在郑众死的当日,就被邓绥下了大狱。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蔡伦自幼跟随郑众,在郑众的栽培和提携下一路走到今天的地位,对于身为孤儿的蔡伦而言,郑众无异于亦师亦父的恩人。所以在他逐渐认清郑众的所作所为后,就算他内心不愿助纣为虐,可终归舍不下这份恩情,做不出背叛郑众的事情。
但是对于邓绥而言,她从未将蔡伦当做一个完全的奴才,而是患难相交之人,甚至可以说是她在宫中最为信任的朋友。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全然信任之人,明知一直谋害她和令她父亲惨死的罪魁祸首是谁,却隐瞒了这么久,即便最后刀光剑影之际,蔡伦已经猜测到郑众会对邓绥下手,仍不肯对邓绥吐露实情。
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蔡伦被羽林卫一路押着送进了廷尉狱。宫人们纷纷侧目,悄悄议论着一向受太后重用的蔡常侍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可没有人注意到,蔡伦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舒展且平和的笑容。
这么多年来,在恩情与大义间的夹缝中苦苦挣扎,将无数个不能见于阳光之下的秘密,深深的掩埋在心里。明知不可能,还要如螳臂当车一般,试图以自己飞蛾扑火之力保护着两边对他都无比重要的人。
如今,终于尘归尘,土归土。而蔡伦,他太累了,直到这一刻,才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