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废后(1 / 4)

天色阴沉得像晕染不均的水墨图,风雨欲来,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长明九十八年立夏,帝都颖京,长明皇宫。

本是金碧辉煌的华丽殿宇,高楼宫阙,在这暗沉的天幕下,却像一头头匍匐在地面的凶兽,冰冷而漠然。

皇宫最偏僻的一隅,是一座格外破旧荒芜的冷殿。厚重笨拙的木门后面,是杂草丛生的院落,院落一角有一处石桌,斑驳不堪、布满尘埃;还有一处架了一方秋千,秋千在微风里瑟瑟发抖。

斑驳的石板路径直通向唯一的寝宫。

寝宫宽敞得很,但是空空荡荡,如今处处是被砸碎的陈堂摆设,地面散乱着陈旧褪色的宫装华服,唯一堪堪完好的卧榻,周围的帷幔已经被撕裂得破碎不堪。

寝宫中央,冰冷冷的地上,兀自坐了个头发披散的女子。旁边还站着几个神情倨傲的太监。

“娘娘,皇上隆恩,还想着给您留了个全尸。您就自个儿动手吧,也省得咱家这些作奴才的脏了手了。”为首的那位向地上抛下三尺白绫,淡淡的声音,还透着讽刺。

沐河清闻言,缓缓抬头。那是一张苍白如鬼的脸,脸颊上泪痕依稀,眼皮肿胀,枯槁憔悴的面皮皱巴巴的,早已看不出其本来面目。她大概将将哭过,然而此时,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小全子……”她缓缓开口,入耳的声音却像被最粗糙的石磨磨砺了千百遍般的嘶哑和悚然“本宫记得,当时你可还跪在我凤华殿的后门,跪了三天三夜呢……”

她冷冷一眼扫了过去。

即使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小全子还清晰地记得那极冷极冷的一眼。那是一双堪称瑰丽的眸子,此时却裹挟着无尽的冷意和……轻蔑?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即使沐家满门抄斩,即使父兄皆亡,即使生母病死,即使被圣上厌恶、被天下耻笑,还依然敢——看不起他?是,没错,他是在当初跪了她三天三夜才被免去那种非人的折磨,是靠着她步步提拔才得以走上高位……但是不过、不过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罢了!

小全子已然酝酿出几分沉稳的脸上有片刻的扭曲,随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道“娘娘错了,奴才如今伺候皇上,自然当得您一声‘公公’。至于奴才从前的事儿,娘娘也大可不必再提。毕竟——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娘娘的处境应该自个儿清楚。”

女子愣愣的,随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低笑出声,状若疯癫“哈哈哈……”

“李公公,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沐河清眼角又笑出了泪,她随意揩去,向着正信步而来的人扯起嘴角“不过都是本宫的错,一直自往日错到了今时。”

“——皇上觉得,可对?”

全是她的错。

往日,她错在痴迷傅景瑭,抛清名,弃闺誉,不顾羞耻,自奔为眷;错在脱沐家入七子夺嫡的水,上忤父母兄长,下愧主仆之情;错在操劳民生费尽心思,为防天令趁虚而入不惜应允齐国人质的要求!今时,她又错,一错再错,错在相信傅景瑭会顾念父女之情,给她的暖暖哪怕留一点活路;错在相信傅景瑭不至如此绝决,不念她沐家为他夺嫡增添多少助力……

总归都是她的错。

人从远处走来,逐渐近了。

灯火一寸寸照明他刀削般俊朗的五官,剑眉星目,薄唇紧抿,分明是清透温和至极的眼神,却独独透出一丝阴冷。傅景瑭身着明黄的龙袍,裁剪得体,俊逸出尘,绣着龙纹的金靴停在沐河清的身前。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全子和几个太监忙着跪下行礼。

傅景瑭全然无视那一群伏地称臣的太监。他只是皱起好看的眉,背负在身后的手慢慢地旋转着玛瑙扳指,眼中映出沐河清冷冽的笑容和瑰丽的眼眸,眉宇间却是一片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