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仕回到苍冥殿之时, 奚景舟已不见踪影。
不由得呼吸一滞,连忙脚步更加快了几分赶至殿内。
他与南门星之间的交易,虽说柏己略有几分猜测, 但其中具体的种种,却并未被他如数告知。
若是柏己此番起疑问起他去向, 一时间他倒当真不知如何解释。
殿内烛火摇曳,穿透正中玉阶蜿蜒而上的王座, 在空旷地面之上拖拽出一条瘦长寂寥的孤影。
明暗交际之处, 是一双本应如烈火般炽热的暗红眼眸。
可如今, 那眸中似荡漾着穿越千年的孤寂寒凉,哪怕周遭红莲炽火朵朵盛放,也化不开其中晦涩难尽的愁绪。
柏己并未主动开口,罕仕自然不会主动上前攀谈。
这是他们之间,在无数岁月流淌之中无形养成的默契。
烛光跃动, 地面上泾渭分明的明暗缓缓倾斜着,在地面上摇曳无限拉长。
无声的沉默之间,罕仕不由得抬眸打量起王座上那道玄色身影。
只一眼,他却比起方才被南门星狠狠扼住了咽喉时更为僵滞,几乎忘记了呼吸一般,霎时呆愣在原地。
罕仕从未想到过, 会在柏己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那个似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从未向旁人展露一丝半毫脆弱的、自始至终凭借一身孤傲冠绝天下的男人,
那个强横无匹的、哪怕千年前受天下围攻身陷囹圄,却也从未弯下脊梁的骄傲恣意的男人, 此刻竟头一次低垂了眼睫,
向来锋利如刀的眉目似是染上了昏黄的迟暮之色一般无声地收敛,线条凌厉的唇畔在干涩中沉没。
哪怕是他冲破封印之时,也从未在身上体现出如此仿若死去的灰败衰微气息,
仿佛生命力一瞬便被无可抵抗的外力抽干,仅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漠然地徒留于这世上。
惊异之余,罕仕却不合时宜地松了口气。
除了“公羽若”这三个字,这世间再无旁的能够令柏己心境激荡至此。
如此一来,柏己此刻多半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察觉他方才极尽迅捷的去留。
罕仕心下一松,不自觉开口劝道“主上……既然公羽姑娘如今已转世为人,你又何必沉湎于已经流逝的前世种种……”
况且,他已为了她倾尽所有,付出了能够给予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闻言,柏己搭在王座扶手之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前世之事不可追,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他不会再全然尽信那株不靠谱的焚月灵草,定会寻更多法子让她此生也无法回忆起与他相关的种种往事。
她是如此惊才绝艳,如此出尘绝色,如此承得起这世间万种美好的辞藻,
他又如何忍心让她陪着他这声名狼藉之辈,草草陨落于这她本应快意潇洒的尘世呢。
然而,理智却始终无法压制那似是野兽出笼一般狰狞冲撞的感性。
每每多听闻与她相关的一个字,他心间便似是被狠狠割裂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疼痛之余,却似是隐隐有甜蜜的糖霜悄无声息地涌入伤痕,试图填补那越撕越大的可怖伤口。
得到如此纯净无暇,甚至撼动天道的爱情,他自然是欣喜的。
可这欣喜相比于更深层暗藏的汹涌情绪,却过于微末到不足道哉。
面对山呼海啸般倾压而至的心痛,那缥缈得近乎虚无的甜,瞬息间便被涤荡得支离破碎,无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