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确实再也不想读书了。
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但面对满屋子的亲戚朋友、邻居乡人的夸赞, 以及黄牙爹提来的彩礼, 十四岁的李岚一下子就手足无措地懵了。
她大声地吼着“你做梦!”胡乱用那些红绸布包着的礼物砸了黄牙一身, 从门口冲了出去。
李岚年轻,身体轻便,一口气绕了大段路,甩开了大部分人。
土路跑出一大段后, 她跑到了街上。
夜已经深了。
但临街的那一条还灯火通明, 商铺都开着门, ktv门口还有车子停着。极少数的网吧里还有人在醉生梦死, 其中估计就有她的同学。
乡镇甚至是村里的年轻人,有点闲钱就喜欢在街上逛, 从这带着粗糙现代城镇雏形的小小一条街上, 野望大城市的彻夜灯海。
但是这里仍旧没有智能机里那些城市的热闹。
因为街镇上年轻人不多。
都是老人、中老年、一些穿睡衣怀孕的女的,还有一些满地打滚,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
即使政府下来扶贫,下来推乡镇企业, 给政策, 但是没多少人回来。
跟她同龄的人,还有她的哥哥姐姐们早就跑出去了。
李岚每次走在镇上, 走在乡下, 都觉得自己要被那一片片龟缩在黑洞洞土平房里的浓重的老人味给熏到了。
她走过了那间只被打工的小姐妹带进去过一次的kvt门口,驻足站了一会。
里面走出一对小情侣,男的女的穿的都不错,一边走一边说“明天八点还要去局里上班呢”
女的则拨弄着自己的新手机说“我明天也要开会。”
李岚眼睛斜了斜, 不屑地吸口气走开了。
留在乡镇上的大多都是这样的年轻人。
他们的父辈,乃至于祖父辈,估计就是在镇上某个公职、事业单位从事某个职位。世代在这小镇上扎根,盘根错节。
他们在大城市读完普通的学校,长长见识,回到家,爸爸提着礼品上亲戚家,妈妈酒席上唠嗑唠嗑,在这个小镇的许多萝卜坑里,就总有一个萝卜坑等着他们舒舒服服地蹲下来。
即使这些单位的薪酬同样微薄,但对有房有车有补贴有资源积蓄的“年轻萝卜”们来说,这个在政府主导下修好的公路,发达的物流,到处开花的通讯,开始完善基础的小镇,土已经够他们蹲了。
但是李岚和她的哥哥姐姐要蹲下来,却只能蹲在家里的几亩田里。
虽然她是女孩子,田也没她的份。
但即使她爹给,李岚也不肯去种。
种田可太辛苦了。
要不然爷爷不会累得早死,当初妈妈也不会跑掉。
李岚没多久就已经把街上逛了一遍了。
她没有钱。她很快累了。也不想回去,蹲在路灯下某个商店外,顶着寒风开始玩那台跑出来也不忘带上的初级智能机。
一想到明天就要还给小姐妹了,恋恋不舍。
她熟练地点开某个a——她不懂英语单词,但对这样的网络用语耳熟能详。
点开,为打发时间,目光留恋地滑过那些购物页面里不停被美妙词汇包装的商品。
各种各样,被高知识人士用她不懂的数学原理、心理学知识、艺术设计过的折扣、推销的文案,从她张大的黑眼珠里流光而过。
她的眼睛里映出一个五光十色,美妙天人的宏伟宇宙。
宇宙中每一张图片,每一场直播里的人儿都被装点得宛如世界中心,打着光的公主。
她情不自禁地点开了。
但是美妙的图片下,又转眼跳出冷飕飕的数字。
李岚摸了摸空荡荡饿口袋,砸吧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