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者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挡了一下眼, 却发现这光并不刺眼,甚至相当柔和。
等光褪去的时候, 他们就发现眼前是一片尚未荒芜的花园, 而自己的个子和视野都矮了许多, 伸出去的是一双稚嫩白肥的小手。他们所有人的形体都不复存在,视角只能跟着这对小手的主人转。
耳边响起王韶的声音“这是孩子们的记忆。”
小孩并不喜欢他的父亲、母亲。
他的父亲是个大官人, 体格像个冬瓜, 闪闪发亮的腰带勒在冬瓜上, 勒住那件绣着“怪兽”的威风衣裳,勒出个官人威风模样。
但威风的父亲经常训斥他, 一脚踩瘪了婢女姐姐做给他的竹蜻蜓, 让他读一大堆根本读不懂的书本。有时候高兴起来会摸他的头,不高兴的时候会踢他。他看过父亲那样摸小狗和踢小狗。
父亲还经常说家里有大老虎。
好几次,半夜父亲从睡梦中醒来, 惨叫声惊动了大半个府邸,连他也揉着眼睛被吵醒了。
家人们赶去, 在外是大丈夫大官人,经常训斥他的父亲却躲在帘帐后, 惊慌失措不肯出来, 如胆小的孩童“我听到了虎啸声, 有虎!家里有虎!它要吃我!”
全家人提心吊胆拿着棍棒刀斧找了一宿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此后,父亲的眼光就日益躲躲藏藏起来了,背脊就蜷缩起来,看哪里都像是藏着一条随时会跳出来的斑斓猛虎。不时神色惊慌地呢喃“有虎我听到了虎啸声”
夜里必要仆人守着。
但除了父亲之外, 没有任何人真的听到过“虎啸”,没有人见过“虎”。
有一天,孩子正坐在院里的大秋千上,他最喜欢的那个婢女在为他推着秋千。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惨叫绵延不绝。
孩子在荡起的秋千上被吓了一跳,他远远看到,父亲白日里待着的公堂前跪着两个
长的好可怕好可怕的人。
他们的黑炭脸上没有多少肉,皮贴着骨头,显出骷髅的光景。
他们的衣服不过是稀碎的布条,腰带扎在条条肋骨的腰上。
他们的眼睛是混浊的,牙齿是烂黑的。
他们看起来是个人形状。可是和小孩平时见的人差太多了。
这两个像公母难分的畜牲精怪样的,正抱着个更可怕的东西——一个快断成了两截,身子诡异折着的小黑炭,在他家大门前把头磕破。
父亲威风凛凛,扶着肥肚子上的玉带“你们不交租税银子,主家教训你们,误摔了你们的孩子,也是情急。你们先交了租子,再来告主家吧。这案子已经断明了,你们走吧。”
他绣着金线的官靴踩过了黑色头颅俯首的台阶。
但这两个东西并不走,只嚎啕着,从那细瘦的身子不知道为什么能挤出这样的嚎啕声。
小孩不坐秋千了。他好奇地从侧门跑了出来。
两个在哀嚎的东西太悲伤了,一时没有注意他。
他就盯着躺在他们怀里的小黑炭。
小黑炭的嘴边到处都是血沫,没有穿衣服,眼里茫然地,一点点灰下去了。
小孩举起手,摊开手心,把手里的糖果递给他“吃、吃”
小黑炭抬不起手来,小孩就把他握着的手掰开,想把糖塞到他手里。
但是他刚掰开,小黑炭的手就落下来了。
小黑炭一动不动了,眼睛彻底灰了。
小孩还在试图往他再也闭不拢的手里塞糖果,但是两个大黑炭却渐渐止住了嚎啕,以一种骇人的眼神看着这个白胖的、穿着好衣裳,从府衙后宅跑出来的小孩。
婢女看见这一幕,吓坏了,一把抄起小孩搂在怀里,往屋子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