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带着自己积年的积蓄, 离开了清河坊,直奔码头去。
这一段短短的路上,她掀开帘子, 阳光就照在身上。
她啊了一声, 喃喃自语“原来阳光是热的?”
一股温热的力量孕养着她的全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脸上红扑扑的,惊觉自己的血是也热的。
马车外的老车夫听见, 笑着问“白娘子,难道阳光是冷的不成?”
她笑了起来“是我可笑, 您莫笑我。”
白日闭门, 楼阁深深。
月上中天,酒宴唱和。
在外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先生们一边把醉醺醺的酒气喷到她脸上, 一边将烤烟烫在她肩头,一边挤眉弄眼地说她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那些挥洒银钱的浑人不认识什么诗书文章, 却也会把热汤故意打翻在她胸脯上, 看她强忍疼痛,装作无事, 就大笑也龇着牙给她取诨号, 叫她“美人蛇”、“白蛇”。
一身疲惫浑浑噩噩睡去,梦中泣泪叫娘亲, 醒来只见鸨母面。鸨母催梳妆,脂粉遮伤痕,强颜再迎客。
娼门极热闹, 也极冷清。脂粉深处尽是幽幽冷气。阳光虽灿灿, 照不到章台苦命人。
日久天长,她每每醒来,阳光照在身上, 却探不出热度,仿佛那血当真已经冷了,像早没了温度的灰烬。即使是夏日炎炎,她身上也总是凉的。
而如今,步出那幽冷香闺,她才发现阳光竟然是热的,自己血也还是热的。
白素贞一边照着春日暖阳,一边含笑去看城中风光。
沿河的柳树是绿的,江花是红的,青瓦白墙飞燕子。桥墩可爱,浣衣女可爱,什么不可爱呢?
青石路尽头的码头上,那同样可爱的人,是否久等?
她想得微微笑时,马车忽然一震,车内颠颠簸,她的箱笼都掉出来几个。
车夫破口大骂“找死啊,在这里拦路!”
“老车夫,莫高声。出什么事了?”
车夫答道“是个瞎女人发疯,在街上横冲直撞,差点撞到马车下。”
白素贞掀开帘子,果然看到青石板上跌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妇女。这女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光景,还是壮年,但是头发已经花白大半,看起来远比脸部的年纪更大,她的两只眼睛虽然睁着,但是没有一点光彩,灰蒙蒙的。
“喂,瞎子,赶紧走开,要不然马蹄就把你踩到了!”车夫不耐烦道。
但那瞎女人只一语不发地坐在那,浑似听不见。
白素贞看见女人身上的打扮“咦?等等。”
女人身上衣衫虽破烂,但裙摆上却绣了个极为逼真可爱的胖娃娃,绣工绝伦。
这绣法她曾经见过,是一座很有名的绣坊所出。她箱笼里的衣物有好几件都是这家绣坊的。
白素贞伸出素手,将女人的乱发拨开,又拔下自己发间一根银钗,将女人的头发挽起。
再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徐绣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娘子,这个瞎女人你认得?”
“有一面之缘。她是锦绣坊的徐绣娘,曾经到楼里来为几位姊妹量过身形,做过衣裳。”
车夫听了也吓了一跳“锦绣坊?啧啧,我婆娘天天惦记那的衣服,可惜一件也舍不得买。锦绣坊的绣娘怎么会沦落到大街上?还瞎了眼睛?”
白素贞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但放轻了声音“徐绣娘,徐绣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出什么事了?”
被她叫了好几声,徐绣娘才缓缓转了一转那灰蒙蒙的眼珠,但找不到方向。只侧着头,声音嘶哑“你是谁?”
“我是白素贞”犹豫片刻,白素贞道“以前清河坊里我们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