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弘九年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一只苍鹰从崆峒山的山崖巢穴处,振翅而飞。
它飞出崆峒山,把这块陇上的绿宝石甩在身后。飞过平凉城,在它身下,方圆十余里的平凉城,成了一个方盒子,里面的房屋就像是毛笔甩出,撒在黄草纸上的墨滴。而熙熙攘攘的人群,成了一捧一捧,散在各处的黑芝麻。
苍鹰飞过泾河,调头向北,飞过洪河和阳晋水,飞过六盘山,很快就来到固原。
这片灰褐色大地,南高北低,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山多川少,塬梁峁壕交错。
苍鹰沿着清水河谷,一路到了叫红营子的地方。这里的地面,被开垦出一片片宽阔的农田。一条条黑色的渠沟,贯穿其中,就像一条条血管,把清水河的水,像血液一样输送到每一处农田里,滋润着上面生长的作物。
在河谷旁边,能看到一台台高大的钢铁怪物。它们高耸的烟囱吐出一柱黑色的浓烟,直上云霄。在它们的脚下,时不时地发出巨大的怪叫声,喷出白色的水蒸气,把自己笼罩起来。
苍鹰觉得这些不速之客是在对自己这位领主发出挑衅,可它又不敢轻易向这些挑衅者发起进攻。在这一片混过多年,跟无数狐狸、土狼交过手的苍鹰知道,这些家伙来者不善。
所以很有耐心的苍鹰,决心跟这些家伙们熬到底,熬到它们露出破绽,再一击而中。
苍鹰永远也不明白,这些很嚣张的挑衅者,是西安制造局打造的蒸汽机扬水泵,可以把河水从河谷提升到高高的河岸水渠槽,再从那里流到两边的农田去。
苍鹰不知道,它永远也熬不过这些会吐烟的钢铁怪物。这些家伙只要有煤,日常维护得当,可以日夜不休地工作。就算苍鹰自个被熬死,这些钢铁挑衅者都不会疲惫。
在河岸两边的农地里,人们弯着腰,扶着铁犁,吆喝着耕牛或挽马,在灰褐色的土地上画出一条条笔直的线条来。
人们偶尔直起腰,抬起头,满是汗水的脸上可以看到笑容。黝黑的皮肤,叠叠重重的皱纹,让这份笑容有些走样。但笑容就是笑容,那份欣慰、对美好的渴望,抑制不住地溢出来。
一个戴着草帽、穿着一件褂子的男人,在驱动挽马耕完一块地后,解下铁犁,把马儿牵到一边,给它喝水喂苜蓿干。
忙完这些,他取下草帽,露出黑漆漆的脸,上面满是混杂着油脂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某种光。
他正是岑国璋,快步地向不远处的竹凉亭里走去。
凉亭里坐着两位妇人,穿着松江细布的罗衫和百褶裙。在她们跟前,各有一个摇篮,里面都睡着一个婴儿。妇人挥动着手里的团扇,给婴儿打着风,驱赶着蚊虫。
看到岑国璋走了进来,白芙蓉连忙起身,倒了一大碗凉茶,递了过去。
岑国璋接住后,仰着头,咕隆咕隆,一口气喝完了。
“慢点喝,小心呛到。”施华洛拿着毛巾上前来,一边搽拭着岑国璋身上的汗水,一边心痛地说道。
“堂堂钦差大臣、陕甘巡抚,还亲自下地耕种,一耕还半个月。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陇上农汉有什么区别?谁还认得出,你这位二品大员?”
“二品大员就不能下地耕种吗?历代皇上每年春天都要去先农坛,亲自扶犁耕种,以示重农劝农。”
“那是装样子,真以为会去耕地。”施华洛不屑地说道。
走进凉亭,岑国璋径直走到两个摇篮跟前,看着粉团玉雕的两个婴儿。一个是施华洛生下的女儿,一个是白芙蓉生下的儿子,相差不到两个月。
“老五和老六,都随你们。好,随你们的模样才出众。要是随我的模样,那就惨了。”岑国璋眼睛在两个婴儿身上转来转去,总是看不够。
白芙蓉在旁边给岑国璋打着扇,笑吟吟地说道:“随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