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香连忙捂嘴,故意说得大声“兄长,此次进京投奔亲戚,待安顿下来,一定得好好治治您的病了,天子脚下多名医,会有办法的。”
赶车的农户听到,打趣“二位兄妹原是进京啊,那你们可赶巧了!五月廿五,上赐盛宴,全城同庆的大热闹!二位正好能去讨杯椒花酒喝!”
薛高雁的指尖在衣袖里猛地一攥,青筋暴起。
“他们一定会,一定会……”
“兄长说什么呢!您也等不及了吧,天子与民同乐,你我都能有酒喝!不会晚!”
流香又故意大声谈笑,把男子那点音儿压了下去,毕竟这一路,他们俩的身份都见不得光,无论是南边党人,还是帝宫天家。
这时,路边传来喧哗,有叱骂声和小孩的哭声。
薛高雁探头一瞧,是一处路边摊,卖自家种的青枣,碧玉珠儿般的一粒粒,看上去就新鲜可口。
而一名骑马路过的公子哥儿,正大摇大摆的将枣装了走,旁边一名男童坐在地上哭,身旁一位老者,额头有血包,却是只有进气没有出了。
死人了。
“人,是你杀的么?”薛高雁也不顾身子孱弱,一把跳下车,冷声问那公子哥。
公子哥斜眼瞥他一眼,不在意的耸耸肩“这老汉不结实咯,我不过推了把,他脑袋磕在石子上,就挂了咯!是他自己不识好歹,几颗枣,还敢向本公子要钱?呵,没事找罪嘛!”
流香也跟了上来,厉声呵斥“一条人命,你就这等轻描淡写?按照西周律法,尔当被押入死牢,听候问斩!”
没想到公子哥丝毫没被吓到,反而大笑“问斩?我老子就是在刑部听差,谁敢斩我?再说了,荒郊野岭的,一介庶民而已,你没看见,他没看见,不就皆大欢喜么!”
顿了顿,公子哥眼珠子一转,取下身侧玉佩,塞给薛高雁“兄台,看你衣饰,日子过得清苦吧?没关系,这枚玉佩卖了,顶你半年的肉钱!嘿嘿,你赶你的路,我赶我的路,什么都没发生……”
“我最后问你一句,认不认罪。”薛高雁脸色有异,后槽牙咬得紧。
陌生而又熟悉的寒气,从他身上丝丝缕缕的渗出,指尖碰到了背上那柄尘封的弓。
“死脑筋!刑部都不敢杀我,莫非你还敢了?本公子还要去打猎,懒得跟你争辩!”公子哥没注意异样,反而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然后流香听得身侧一声轻叹,声音不大,却是黄泉修罗最后的怜悯。
旋即空气被撕裂的微响,一线银光,一刹那映亮天际。
她远远的见得公子哥从马上栽了下去,背心一枝银箭,贯穿心肺。
流香傻眼了,就算听得无数传闻,她还是无法描述,见得那传说之人射出银箭的风采,震撼,敬畏,和对极美之物的叹服,同时炸开在她胸腔。
绯衣银弓,状元郎,先斩后奏,御史卿。
就算她身侧的人尘霜白鬓伤痕累累,面容早就没了故人模样,却还是在开弓的那一瞬,让所有大周百姓的记忆,都重新鲜活起来。
“大蛇……不是,大龙,龙吟弓……”这时,那个八九岁的男童哭腔传来。
薛高雁一愣,蹲下身为他擦泪“小弟弟认识我?”
男童摇摇头,指了指身子都僵了的老者“爷爷给阿囡讲过故事,说官老爷不管的事,贤夫子不管的事,手执这把弓的哥哥,一定管。”
薛高雁瞳孔猛缩。
时间可以改变的,历史可以湮没的,却被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记得。
官不管,贤不管,我管。
这是当年那个状元郎接过龙吟弓,跪倒在圣前的发誓,也是这柄神佛可斩的龙吟弓,所背负的使命和荣光。
是啊,人老了,心变了,世道换了,弓,却还是雪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