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实践彻底证明了他的理论,直到乌台诗案之后那次长谈。
那是元丰二年,到那一天起,他已经坚持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
二十岁,到三十岁,他曾经因为自己的执念付出沉重的代价,也几乎让这个国家陷入政治分裂的深渊,他亲手罢黜了无数他非常欣赏的人,也亲手提拔了无数自己非常厌恶的人,甚至几乎毁了自己的健康。
亲小人,远贤臣,这是每个欲有所作为的君王,都背负不起的骂名。
直到有一位贤臣站出来,坦然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的身体里,永远存在小人的那一面,我将一辈子努力和那一面作斗争,争取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得到一声赞誉,说我在这场和自己的战斗中,我赢了。
他想到了自家儿子的画册里,那个叫做《皇帝的新衣》的故事。
那个蛮夷之邦的君主,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对自身的缺点,第一时间想要的是遮掩,遮掩不住的时候,看到真相的人们就必须说谎。
谁敢说出真相,谁就是他的敌人。
因此给别人贴上标签然后打击,是这个朝堂的常态。
直到苏油说,我不是百分之百的君子,我也有缺点,但我会努力去改,你们发现哪里不对,只管指出来。
苏油还有一句常说的话,赵顼觉得那句话更加重要。
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我不会苛刻地要求别人做到。
在很多人的眼中,苏油已经是道德标杆,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那样的道德标杆。
不纳妾侍,与自己的原配恩爱和睦,敬重非常,光这一条,就胜过大宋百分之九十的士大夫。
他对皇帝的要求,是最低的,他从来不会声色俱厉地逼迫自己,端着各种各样的大道理来教训自己。
当然他也不会如王珪、蔡确那样唯命是从,他会心平气和地跟你讲道理,剖析利弊,从各个角度出发,去找出政策的各种漏洞,让你知道那样做不稳妥,有问题,然后建议纠正。
其实赵顼有时候对苏油很无奈,他总觉得,苏油是将朝廷的爵禄当做了一种行当或者营生,就跟医生,屠户,商贾一般,是一种职业,最多就是准入门槛比较高,需要以进士资格准入的职业。
其实赵顼的理解没错,在苏油心目中,当官真就是一种职业,这个职业后世叫公务员,和其它职业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别。
是职业,那就是可以随时抛弃更换,对苏油来说,当官的收入,怕是还不如做生意,教书写书,甚至……哪怕他再开个方知味,恐怕都比现在的俸禄要高。
赵顼心里暗自想到,将朝廷爵禄当做营生的人,干得比所有将之视为生命的官僚们都干得更加的出色,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陛下?”
吕公著念完了捷报,王珪念完了贺表,都将在了那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发话。
没有人知道,赵顼刚刚脑子里,并没有享受什么荣耀,他想的那些,甚至跟这场大捷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赵顼回过神“叫大家来,就是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事情还没完,梁氏还在,兴庆府还在。”
孙固拱手道“大军克复灵武,全收河套,夏人大军五去其四,兴庆府弹丸之地,指日克平。”
吕公著说道“此战尤为可贵的,是夏军屠灭几五十万,而我军阵亡不过数千,伤兵也才万余,大部分都得到妥善救治,还能重上战场。”
王从之是管国家财政的“根据六路都经略司的奏报,是灵州囤积河套一年之积,尽数落入我手,计有粮食三十万石,草刍六十万石,马五万匹,牛四万头,还有驼、驴、骡、羊无算。对接下来的军事后勤,大有裨益,甚至不劳转运。”
王珪也很高兴,虽然苏油是政敌,但是一朝去掉宋朝百年大患,这是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