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说完后,殿外的八名大汉将军即高声道“陛下有旨,宣海瑞觐见!”
宏亮的声音,闻于殿上殿下,会极门外经过的官员,乾清门附近行走的内监,都听到了此声。
一位是名垂几十年,以清廉著称的名臣。
一位是年少登基,刚刚掌权亲政的帝王。
二人相见不知会如何呢?
中极殿外,年已六十八岁高龄的海瑞,穿着一身素袍正在跪侯。
听得圣旨后,海瑞朝中极殿重重磕头,眼眶中泛泪大声道“草民接旨。”
说完海瑞颤颤巍巍地起身,缓缓地走至殿上,到了殿上后对小皇帝重新又行三拜五叩之礼。
林延潮见海瑞行礼腿脚不便,行礼却一丝不苟,身上的素袍虽浆洗得洁净,但已是极旧,果真如传闻那般清介刚直。
小皇帝初见海瑞有些惊讶,不由道“海卿,怎见如此苍老?”
海瑞抬起头道“回禀陛下,草民嘉靖二十八年中举,嘉靖三十三年释褐,至今已有三十年,怎能不老。”
小皇帝唏嘘道“朕欲励精图治,日夜盼良臣辅弼。海卿贤名,朕自幼听闻,本欲雅重,怎奈……”
海瑞朗声道“陛下,草民虽年纪老迈,但还有一腔热血。草民年少时,有人问草民,君子何以有志为官,草民答说,为官出于恻隐和义愤,见百姓饥寒疾苦而心怀恻隐,见百姓被欺压而义愤难平,而不是为自己谋私利。”
“故而草民为官以来没有虑过自己一日的前程,心底只有百姓以及朝廷社稷,故而草民虽已年迈,奈何此血未凉!”
海瑞这话说完,不仅小皇帝,连王家屏,林延潮,甚至张鲸,张诚之辈也是神色震动。
在场众人都是听惯了马屁话,什么阿谀之词,也是信手捏来。但听得海瑞说得,却是触动情绪。
小皇帝神色为之一动,亲自走下台阶亲自将海瑞扶起,挽起臂道“海卿忧国忧民,朕亦触动,你的条陈朕看了,很受触动。”
海瑞垂道“陛下,大明吏治之败坏,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从太祖之后,一日烂胜一日,故而有今日糜烂之势,此非陛下之责也。”
林延潮听了这话心道,我勒个去,海瑞你这话讲的。
其余人听了也是掩面,这等话也唯有你海瑞敢在天子讲得出来,他这话几乎将当今官场上所有官员都骂了一遍,不过又是大实话。
小皇帝却十分听得进去道“海卿请继续说。”
海瑞道“草民仅举一个例子,这一次草民携一车咸鱼入京,赠六部九卿,有人恶其臭,有人以为草民讥他为小人,独林中允一人,将此鱼悬于门前。”
听海瑞这么说,小皇帝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延潮。
海瑞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有人见咸鱼,只记得‘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此言,以为我讽其贪。有人见咸鱼,却能以悬鱼纳之。故而同样是一条咸鱼,仁者见仁矣。”
见海瑞重重夸奖了自己,林延潮不由老脸通红。
林延潮心道,海瑞这话传出去,自己不是成了官场上的众矢之的。
于是林延潮立即道“海前辈之言,晚辈实不敢居之,只是晚辈想海前辈与晚辈素不相识,如何也不会讥讽下官。”
海瑞道“林中允过谦了。”
小皇帝对林延潮甚是满意,然后对海瑞道“按海卿这么说,不收你咸鱼之人,都是贪官了?”
海瑞道“不可这么说,只能说官场上世风日下,有的官员并非想要贪腐,但碍于情面,或是同僚皆取,我为何不取之心。由此一鱼不能知清浊,但可知有否问心无愧。”
听海瑞之言,林延潮此刻只能送上一个大大的‘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