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二品大员都在你面前倒下了,满朝文武都是在那不敢说话,你一个六品官却敢为天下先?
这两件事,任何官员言一事,都是一个死字,林延潮倒好打包一起说了。
天子斟酌了一下,他不信林延潮这样不怕死道“林卿,朕知你素非意气用事之人,此二事列朝公卿都不敢言一字,这封奏疏所上之后果,你必然心底早已知晓。何人指示你上此奏疏,你如实道来,朕至少可免你之死罪!”
林延潮道“陛下,昔日汲黯曾言,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吾且已在其位,纵爱身,亦不敢辱朝廷大事!”
天子听到林延潮提及汲黯时眉心一动。
汲黯是汉武帝时有名的谏臣,林延潮在日讲时曾与天子讲过汲黯的事迹,当时天子听了很感动,对林延潮道,以后林卿家要作朕的汲黯啊。
此言犹然在耳。
天子不由闭上眼睛,难道林延潮真是一片为朝廷社稷的赤诚之心,故而才冒死上谏。
“臣不敢自比汲黯,但想陛下设三公九卿,意列朝言事。臣虽人微言轻,但见义也不敢后身。列朝公卿不说有他们的道理,臣说也有臣的道理。臣纵爱其身,也不敢陷陛下于不义。”
天子在御案后端坐了片刻,向张鲸点点头。
张鲸从林延潮手上将奏章取过。这奏章再度回到天子手上。
天子但见奏章上写着。
潞王大婚之费已越六百万两,太仓内帑变法十年之积蓄,一夕而空。
悉天下之珍奉圣母,具四海之财供潞王,所费黄金高于北斗,耗天下以肥王。
陛下孝太后,然民亦有父母;陛下悌兄弟,而民亦有手足。
皇上为一己孝悌,而夺百姓之孝悌。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一旦天下土崩,人尽敌国,时黄金万贯、明珠千斛,又谁来守之?
林延潮奏章上字字令天子心惊胆寒。
天子将奏章一推,仔细思索了一阵,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又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殿中道“林卿,朕明白了。”
天子自顾地笑了笑,似从中窥见了什么,没错,是朕看破了一切诡计。
“这奏章是不是户部尚书张学颜让你上本的?他是张太岳旧党,六年前辽东巡按刘台,以门生弹劾座主张太岳时,辽东巡抚张学颜污其贪贿,御史于应昌弹劾之。故而这奏章是张学颜授意你上呈的,借潞王大婚之事所用太费,意在离间朕与太后,借此转移视听,阻止朕铲除朝堂上的奸党。”
想到这里,天子露出不出所料之色,当下对张鲸道“你听见了吗?立即命锦衣卫将张学颜拿下!”
张鲸额上汗水下滴,他与张学颜可是政治盟友啊。张鲸还未答允,林延潮却出声苦笑。
张鲸上前道“林延潮御驾之前,不可放肆。”
林延潮笑着道“陛下,臣与大司农从未有过私交,众所周知。”
“那就是张懋修,他与你乃同年,朕就不信,铲除楚党之事,他就没有上门找过你。你其言看似为公,为百姓请命,实暗中却奸党开脱,甚至不惜攻讦太后。林卿,朕视你为心腹,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
林延潮抬头熟视天子良久。
天子见林延潮目光炙热,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不愿分辩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陛下,可记得臣第一次侍君于文华殿日讲时,向陛下说的魏征谏太宗之事。”
天子默然。
林延潮道“魏征将上谏太宗的奏章,都私下抄录拿给史官诸遂良过目,成全己名,却陷君于恶名。但太宗皇帝却可以纳谏,不计较臣工之用心,只要十句话里有一句利于行的,就可纳谏,此乃千古仁君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