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年的冬天就要过去。
文渊阁外是漫天飞雪。
申时行正批改公文。
前几日有官员上书请天子,将之前所夺赐予张居正的玺书、四代诰命,褫夺谥号‘文忠’,重新还赐给张家。但这一事遭到了朝堂上大臣反对,他们认为张居正功归功,过归过,二者不可相抵。
眼下朝廷免于继续追究张居正过错,已是天大之恩典,不可再施于恩典。于是天子下诏驳回了官员恢复张居正谥号所请。
但此事只是余音而已,就现在的朝廷而言,清算张居正,冯保之事已是落幕,申时行,潘季驯,张学颜等原先张党官员,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哪一天言官一封奏章就摘了自己乌纱帽。
至于言官们弹劾大臣之事也是停止,在百官叩阙之事后,天子也有所妥协,不再放任言官,而是重新器重阁臣,加强了阁权。
现在言官调转枪口,一日一疏地弹劾武清侯。
想想历史上言官是如何对付郑贵妃,福王,就可知道武清侯现在的日子有多惨。
最艰难之时,对于申时行而言,已是平安过去。张四维也逐渐将内阁大事小事都移交给申时行,准备平和过度之事。
不过一事刚平,一事又起,现在百官们对于考成法,清丈田亩事却攻讦越烈。
申时行执政之道,素来是燮理阴阳,他不是张居正那样,以身当天下之毁誉的宰相。
现在他写信给各省巡抚,让他对于清丈田亩事缓一缓,给与地方豪强喘息的余地。
写完信后,申时行忽听得树枝被雪堆得丫丫作响的声音,不由自言自语道“算着日子,明日延潮就要离京了吧,这么大的雪,路上可是不易啊。”
下面给申时行磨墨的值吏,笑着道“是啊,阁老,这么大的雪恐怕通州码头早就冻住了,林三元回乡恐是不好走。”
申时行捏须道“你立即让人回家,将蓟辽总督去年给老夫送得两件狐裘,给延潮家里送去。他尚在病中,不可让他在路上冻着了。”
值吏心底赞叹申时行这份心思细腻,笑着道“阁老对林三元还真是有心了,这又是送银两,又是送寒衣的。”
申时行笑了笑。
说完下人出门吩咐后,这时申九正好到赶至阁中,见申时行在批改公文就侍立在一旁不敢打搅。
申时行却是眼尖,见了门外的申九问道“是申九吗?进来吧。”
申九行礼参见。
申时行扫一眼,见申九脸上满脸踌躇之色,于是道“你有难言之隐?延潮怎么如何?”
申九将在林宅与林延潮说的与申时行说了一遍。
申时行道“延潮要托老夫为他谋亲民官?”
申九道“是的,宗海言说,要亲历地方,学以事功。”
申时行听了搁笔道“昔日罗一峰曾言道,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
“延潮,乃当今状元,又是三元及第,竟欲谋亲民官,与举人,监生为伍,这实令老夫不解。”
罗一峰就是罗伦,成化年间的状元。
罗伦说的就是当时风气,读书人进士及第后,对于知县知州这等亲民官都不愿意去,将之视作‘腐鼠’。一旦官员被分配去作知县,推官,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无颜见妻儿,哭天抢地地求朝廷不要让他们担任亲民官。
申九道“是啊,我也奇怪,这州县守令,但凡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愿屈就,唯有举人,监生之途的官员方才担任。宗海不可能不知,故而我之前还以为宗海是不是对仕途失望,不愿身在庙堂,而是去地方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