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淡影映在门帘上,他单手握着刀柄,眼神半闭,好像一尊年画上的门神,只不过门神负责驱鬼,朱然则负责杀人。
“我不怪他……”秦轲回答。
或许他心里更多责怪的是自己,如果自己的实力更强一些,或许就能在朱然的刀下救下陈楚了吧?
虽然陈楚接近他是别有用心,可抓住他关押就罢了,何必杀死他?那样一个孩子,本该还有大把的时间,结果就此死在了这黑夜的宫廷之中,死得轻如鸿毛……
“培养一个穷苦的孩子做事甚至比培养一个门客要简单得多……”朱然的话又回荡在他脑海里,他回忆起那些饿肚子的时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诸葛宛陵轻轻点头,自然看得出秦轲心中仍有几分怨气,但他也深知,有些事情不是单纯靠言语就能说得通的。
好在,秦轲多的就是时间,他可以成长,甚至蜕变。
“跟我来吧。”他微微叹息,领着秦轲缓缓地走到他常坐的桌案前。
砚台里的墨还未干,满是案卷的桌子上,烛火映照出了那支毛笔的阴影。
诸葛宛陵的眼神落到了手边的茶壶上,这里面装的是药茶,有着寻常人难以接受的苦味,以秦轲的身体当然也完全不需要喝这药茶,所以他抬头轻声对老宦官道“王璨,去端些茶水来吧。”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慢一些的,不着急。”
在秦轲的感觉里,这是一句诸葛宛陵关照老宦官的话语,毕竟这位他初次得知名字的老宦官,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了,脸上的皱纹就像包子的褶皱一层又一层,但老宦官却立即明白了诸葛宛陵话中的深意,他淡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这会儿诸葛宛陵和秦轲两人需要一些独处的时光,转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秦轲看着诸葛宛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能愣在那里。
诸葛宛陵抬眼看了看他的面庞,又看向他打着夹板的伤腿,语气平缓地问道“腿伤怎么样?”
“没,没什么……应该很快就会好。”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虽然如此,平时也得注意一些,像是今天晚上这般强撑着与朱然打斗,对你的伤势有害。”
秦轲有些不太适应诸葛宛陵突如其来的关心,眼神飘忽,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顺着诸葛宛陵的脸颊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仍然是一团深邃的黑色,就好像一个幽深的漩涡,只要注视着,就能令人深陷其中。
他慌忙移开目光,即使面对面对视,他也根本无法看透面前这个男人,他就好像一个被无数谜团包裹着的巨大谜团,从他以布衣之身在吴国建立第一大帮,再到如今建立荆吴,成为荆吴表面上的丞相,实际上的“主君”,他的一切事迹听起来都好像是三流的说书先生为了招揽客人,一边抠着耳屎一边临时写出来的话本故事一般。
但这是真实的。
百姓们认为诸葛宛陵是一个心怀天下,想要庇护一方平安的人;一些读书人则说诸葛宛陵做这些,是为了青史留名,光耀万世;士族们眼种,诸葛宛陵纯粹是一个权谋家,一举一动都怀揣目的,带着狡黠,他最终要追求的,是那万人之上的权威。
只是秦轲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对这些事情根本不怎么在乎,不管是青史留名的荣耀,还是在荆吴说一不二的权威,在他眼前都像是路边的黄土,他甚至都无心上去踩一脚试试松软,他所追求的……
似乎在云端的彼岸,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比实实在在握于手中的荣光和权威更高,更远?更值得人追寻?
秦轲想象不出来。
在他看来,能每天吃上饱饭,时不时还能有一顿肉包子,就已经是他最惬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