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很大。
身处在上坂空旷的街巷,抬头是巨兽般藏在夜色中的咸阳宫的黑影,低头是连片静谧的楼阁。
咸阳的人气集中在中坂永不歇市的连片市亭,然而这些,在上坂穷尽目光也看不到,极尽耳力也听不到。
上坂的夜,消而静,沉而宁。
离开扶苏府邸,蒙冲领着二十个护卫护送李恪去往官舍,李恪一路沉默,心里思绪纷纷。
和儒家的正面冲突并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就如同撞见张迁,然后突然发现与法家的相处之道一样。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他遇见了张迁,看到了墨法两存的曙光,然后急急赶来咸阳,却正巧撞见了扶苏失宠的发端。
扶苏失宠
李恪如此定义今晚的事件。
很显然,儒家和李恪一样看到了扶苏的仁善,而且比李恪更早利用这份仁善。
儒生们对扶苏的好意是发自肺腑的,不含其他目的的,因为这就是儒家的政治抱负,仁主当国,礼治天下。
正因如此,扶苏在他们面前绝对说不出一个不字,哪怕这份谏言会给他打下亲儒的标签,而且会让始皇帝对他生出猜忌之心。
“仁主么蠢货。”李恪低声抱怨了一句。
蒙冲掀开车帘子探头进来“祭酒有何吩咐方才风大,没听清。”
李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的主公是个蠢货,腐儒腐墨我都见过,腐法,今天也算是见了。”
“噫”
张迁的事只能容后再议,原定第二天求见始皇帝的计划也只能临时终止。
扶苏要完蛋,虽说齐法那帮子人不会眼见着他彻底完蛋,但作为墨家内定的未来合作者和李恪的私人好友,李恪怎么都没有袖手旁观的立场。
八月二十就是大朝会,所有的准备只能即刻开始。
八月十七,李恪手持拜谒,去蒙毅处登记参会,顺便把儒家的打算轻描淡写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八月十八,有杜阳商贾周正在廷尉处举报博士聂踆通钱,证据确凿,聂踆当晚被捕下狱。
八月十九,博士署十二人联名状告郎中令蒙毅干涉征召,有儒生四名,本被征召为谏议大夫,却被以各种理由下放乡里,至今不得为佐史。
蒙毅当即重呈此四人查验记录,其中二人有罪未判,两人与六国旧贵往来密切,查有反秦之实。
御使府介入调查,四儒吏被从严定罪,御使接令,奔马离宫。
就在这种风骤雨急的氛围下,朝会开始。
平旦时分,天光尤阴,李恪一身黑色官袍,腰佩直道祭酒、阳周县长两枚官印,出官舍,车北坂。
马车慢悠悠直驶到宫门,李恪下车,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领头的扶苏、蒙毅等人。
两人也看见了他,但相互却没有招呼的,扶苏满脸苦意,蒙毅面色铁青。
李恪叹了口气,踱步到退履处褪掉官靴,只穿绸袜,踩着临时铺展的草席行走到队伍中段,在一群黑衣中随意寻了个空位站下,径直闭上眼睛。
漫长的等待
平旦未过,参会的数百官员就已经部到齐,按照各自的秩级静默站立。
青袍是队伍的第一方阵,那是朝中两千石或以上的高官,三公、九卿、同上卿,总数二十余人,依秩级、爵位高低,从中间向两侧站作两排。风舞身在其中,因为根本没有爵位,位在二排左首。
第二方阵是二十四个皇子,着玄衣,绣玄鸟,共作三排,最年长的扶苏在头排右首,年纪最小的胡亥在三排最左。
第三方阵就是李恪这样的黑袍,他们是各府寺的仆射、寺丞和同寺丞,也就是部门副职,秩级从千二百石到八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