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写完辞疏,离开章府的这一日,汴京吹着大风。
大风沙下,肉眼几不可视物。
章越以往想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而此刻想到是这股好风倒是将自己暂时吹下了相位。
“官人,真不要我陪你去定力寺吗?”
十七娘对章越言道。
章越道:“不必了,少则三十日,多则六十日,我便回来了。”
十七娘失笑道:“官人,还是这般有把握。”
“至少让三哥儿陪你去吧!”
章越道:“不必,他近来文章有长进或是开了窍,在府中好好用功吧!”
“也好!”
十七娘送了章越出门。
章越走出门时,幕僚们纷纷前来相送,看他们的神情似以为章越真的决定辞去相位了一般。
十几名幕僚纷纷道:“章公弃相位而去,若契丹大军南下,如之奈何?”
章越温和地道:“天子自有主张!”
但见张康国上前道:“丞相,小小刘伯均何足道哉,何必为了此人而自罢相位!将此小人流放三千里便是。”
章越道:“刘伯均弹劾我结党营私,私植党羽,若真将他流放三千里,便坐实了我此等罪名!”
“身居高位第一戒,便是滥用权位,成弄权之实。你说得对,我流刘伯均不难。但戒流放刘伯均之心方难。”
“当年唐介当殿狂吠抨击王荆公,王荆公又何尝介意了。”
听了章越如此说道,众幕僚们都是心悦诚服,当今为官之人,甚至一名小吏都是手里有点权力,便想着如何无所不用其极。
而章越身居高位,反思的却是克制自己的权力欲望。
章越说了这一句,不由感慨叹息,心怀天下兴亡之叹。
他这一番当然是假退,但此时此刻自己倒有了几分弄假成真的意思。
大多数人都是把揽权势不放手,又见过几人真将权势推让的。自己这一次若真弄巧成拙,真的将权位推让出去,绝不会成了一段佳话,反成了一段笑话。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现实。
在众幕僚的挽留下,章越走到府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相府。
然后章越坐上一辆马车从相府直往定力寺而去。
去定力寺就是寻一个清净,否则官员们必每天堵门,要你重返朝堂,并以此制造声势。故宰相避位一般都是往寺庙中居住。官员们再大胆,也不会去供着太祖皇帝和梁太祖画像的定力寺去敲门求见。
昔日出门前呼后拥,上百人开道扈从的宰相,而今坐上马车却显得格外冷清。
除了一名车夫和弟子李夔外,车马上别无他人。
章越觉得天地一下子清静下来,片刻间又恢复到那无官一身轻的少年时候。
读书人出世和入世,木雁之间或许就是如此吧。
满街之中,有这样上百辆往来,谁也不会注意到其中一辆是宰相所乘。
从言盈天下的宰相,一言一句都备受人瞩目,而此刻身处万千百姓之间,谁也不会留意到你片刻。
章越闭上双目,渐渐找到了一点大隐隐于朝的意思。
难怪是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
章越辞疏,官家收到了。
这当然是走流程,官家目前根本没有罢章越的意思。
若要真正罢一名当朝宰相,不是这个流程。一般都是先派人逐步替换或拿下,对方分布在各个中枢要害的党羽。
等真正到了罢了他不会使朝廷停转后,最后才让他走人。
这是一个从下到上的流程。
更何况如今各个衙门中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