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画时临走之前,最终还是推开了这扇门。
多年来,吴孰子在她的记忆里,视野中,始终是黑压压的一片。
可当她进门的那一刻,却清楚地看见了这个人。
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脸都是激情,竟然一点也不可怕。
吴孰子本来正站在桌前,给几位配合他的墨者上课,一见范画时来了,满脸一喜,忙招呼道:“范学士啊,来来来,这都开堂多久了,迟到可不好。”
范画时澹澹一笑,便也进了宾室,羊装坐定听讲。
便如八年前一样。
吴孰子眼见妙徒坐堂,瞬间神采飞扬,扬臂比划道:
“正好范学士来了,咱们来讲讲《流算》。
“《流算》啊,它是个缪算。
“但我刚刚讲的什么?
“天道为缪!
“所以唯缪算,才是实算!
“至于我们此前的,所谓的实算,只是偶尔存在的巧合,是你们这帮人一厢情愿定义的天道。
“你再看《流算》里最关键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0/0,两个无限小之商,到底是什么?
“在《流算》的计算过程里,无限小时而为0,时而非0,任凭范学士定义,这当然是大谬,范学士自己也解决不了的大谬。
“还好啊,我成了!
“这谬我带你解啊,范学士。
“我就观察啊,《流算》中凡加上或减去一个无限小,那便拿无限小当0用。
“凡乘除的时候,便拿它当非0用。
“这我一下就悟了!
“记得啊,单个的无限小是谬,是0。
“但若把它与其它东西叠在一起……
“诶嘿!
“谬谬得实!
“非要对此定义的话。
“当无限小孤立存在的时候,它是0,是谬。
“只有相对存在的时候,它才有意义。
“我若推算不错,光也是这样的,无处不在的光,便是无处不在的谬。
“你若单个拿个光出来,令其静止不动,它便没有意义了,也就没有光,没有热了。
“然而正因光并不孤立,总是相依而存,永恒在动的,这才有了意义,这才有了光,有了热!
“扯远了,扯远了,那是范牙寻思的事,咱们只论数理啊。
“范学士的那最后一题,离弦之失,运动的瞬间也是这样的。
“单取那一瞬,是谬。
“但那一瞬并非孤立。
“只有相对于前一瞬或者后一瞬。
“这一瞬才有意义!
“必须有了你,我才有意义!
“范学士。
“你可听懂了?”
此番诠释,听者自是一头雾水,怎么也是成不了的。
但唯独范画时,却听得一阵痴然。
时间彷佛回到了八年前,秦学宫的大讲堂。
虽千百学子在场,吴孰子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不问旁人懂否,只与她一人授课。
面对吴孰子期待的目光。
范画时也如当时一样回以微笑:“谢祭酒,我已尽懂。”
“哈哈哈!”吴孰大笑拍手,“接下来要讲浅的了,你回去自修吧,我与这群木头慢慢讲。”
范画时就此躬身行礼,抹泪告退。
门前,檀缨亲自送来了那条她遗落的白巾。
“这不是擦脸的。”范画时埋怨一句后,便也抓过白巾,擦了擦眼角和鼻头,接着低头哽咽问道,“吴孰子老师现在的样子……该算是喜还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