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阶阶梯田里的果树浓缩着黄土高原的问候,灰蒙蒙的雪天像极了哲学家的思索,沉甸甸的黄土按捺住喧哗和虚浮,蜿蜒盘山的土路连通了千年的时空……包家垣,秋黄中的包家垣,那般真实;雪地里的故乡,如是梦里。包晓星打了个寒噤,梦醒了。沉浸梦境的她神思游离,城市的生活恍如往生,眼前的现实又不属于自己。
“你今个儿咋安排?”早已醒来的老太太见侄女醒了,笑盈盈地问。
“吃了早饭回屋啊!”
“哪头——钟家湾还是包家垣?”
“包家垣。”姑侄两个躺在热乎厚实的被窝里闲聊起来。
“哎呀……除了你两哥(堂哥,大伯家的),家(族)里的好些亲戚都得走动走动!你往常不回,现在回了,不走不行啊!”老太太想起了自己娘家的那些同辈和晚辈们。
“是要走的。我算了算,一共七家。”
“东西够不?不够姑这儿有!”
“够够够!你别操这个心了!”
“那你今天要走的亲戚这么多,还得给你大、妈(父母)烧纸,还得打扫老屋,你得早点动弹呀,哎呀我瞧瞧启功他媳妇早饭做好了没。”老太太说着坐起来穿衣服。
“姑,让小麦今个儿陪着我呗!我一个人回屋、扫墓——有点怕!”晓星揪着小姑的衣服小声说。
“哎呀呀!你不说我也让她陪着你。”老太太说完笑眯眯地下炕了。
包晓星打算一块儿去厨房帮忙,正欲起身结果被老太太制止了。
“你睡你的,这儿没人打搅,你再睡会儿。外面冷,你衣服不够,就呆在被窝里呗。”
老太太给晓星盖好被子,看她踏实地躺在被窝里,这才掀开门帘去灶上帮忙。这般年纪了,还被人如此宠爱,包晓星感动得热泪盈眶。昨晚她和小姑还有小麦睡一屋,姑父睡在了小麦的小房里。三个人也不客气,亲热地聊到了凌晨。早上小姑早起了,两人又从六点多窸窸窣窣、睡睡醒醒地聊到此时。
包晓星擦擦了泪,忧伤换成了幸福,嘴角微微笑地趴在枕头上,两胳膊拄着枕头两边打望小姑的房子。一时半会,陈旧的模样竟令她看不够。晓星从小见过的青黄色旧竹沙发没想到现在还在,茶几上放着小姑用了四十三年的、印着厂名的洋瓷缸子,木箱子旧得磨掉了棱角却始终干净泛光,大红花的被子、床单、窗帘使劲儿地冲抵着那个艰苦年代里处处通用的深蓝色,竹编外套、木塞盖子的暖水壶正是晓星儿时见过也用过的,麦秆芯子的枕头睡着踏实又舒服,昨夜的耳中梦里总回荡着儿时的幸福……光看哪里得意,晓星捧起枕头闻了闻、捏了捏,捏着捏着感觉胳膊肘底下的单子不平坦。
好奇的包晓星放下枕头整理床单,发现单子底下放着什么东西。她斗胆掀开一开,竟然是小姑、姑父还有小麦他们三人的身份证及户口本。翻了翻,包晓星幡然笑了,原来小姑的名字叫包锦心。小时一直听家里的大人唤她“心儿”“心儿”的,她还以为小姑的名字是温馨的“馨”或新旧的“新”,从没想到是心灵的“心”。如此,按照大伯包锦成、父亲包锦明、小姑包锦心来推测,大姑妈的名字该是叫包锦春了。四十岁的包晓星对这一发现非常吃惊又非常得意,没想到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人的名字这么好,比自己这一辈的包晓权、包晓志、包晓星、包晓棠听起来更耐人寻味。
览完证件文字,晓星痴呆地盯着小姑一张旧身份证上的小照片。黑白色的一寸头像里,年轻的小姑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又短又黑的齐刘海、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鼻梁、清瘦的脸蛋……晓星摸了摸证件照,小姑那时候大概刚结婚吧!二十出头,五官看起来既像爷爷又像奶奶。包晓星忽然从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比照来比照去,轮廓竟有些相似。照片里的大辫子姑娘,一瞬间成了出门走路需